星期二, 七月 13, 2004

 

踩著自己的節拍

  夏日的海邊,節奏很緩。夕陽西下之後,更是一片悠揚。

  然而周末,沿海岸的几條平行街道,華燈初上之後,便有了另一番節奏。

  我,我們全家,都喜歡在夏日周末的黃昏,漫步于聖塔﹒莫尼卡(Santa Monica)的海邊。

  我們欣賞著這里不同人們的不同節拍,也給自己一個不同的節拍。

沖 浪 人

  離海最近的,玩海的人,要算那些沖浪一族了。午后,起風、漲潮了,沖浪人便夾著滑水板三五成群的涌向灘邊。我常傻傻地在一旁看上半天,不懂得他們在玩什么。在我看來,完全就是一種跌倒了又爬起來,爬起來又跌倒的游戲啊。何樂?我沒有機會問他們,太遠。我只能默默的問自己,當然沒有答案,我之所知真的離他們太遠。不過,從他們堅定的眼神和呼吸,可以清楚感受到,一股很強的魅力在吸引他們。那是一種征服自然界的快感,也是一種對大自然的崇拜進而要融入進去的渴望。我不再覺得他們是在跌倒又爬起,反而覺得是旋轉,跟地球和所有星球一樣在旋轉。他們踩著浪的節拍,眼睛很嚴肅地預測著海浪沖過來的勢頭,然後他們隨海浪一起上升、降落。一陣緊張,一陣閑適。

街 舞 一 族

  離海稍遠的三街(The Third Street)是一條步行街。那里沒有汽車跑,沒有馬達聲。街舞一族踩著他們特有的節拍。有的錄音機里播放著伴奏音樂,為大家熟知,于是,不懂街舞的也合著熟悉的節拍鼓掌參與。也有的,什么音樂都不用,干脆拍著地上一溜的塑料筒,完全以他們自己的節奏娛樂,也吸引著眾多的看客。他們中有不同膚色的年輕人,白人和黑人,我還沒有看見過黃皮膚的亞裔。一條不長的街上,有兩三個小組在表演街舞。共同的是,他們一般先鑼鼓喧鬧一番,然後,有個擅說的,讓大家聚攏來,告訴表演就要開始。一邊吆喝,他們還玩一些小噱頭,比方說,走到女士面前說你是人群里最漂亮的,往前走一點,云云。一場舞秀,通常几分鐘,其間,會組織的,還會即時發現看客中活躍的,邀她們一起來跳。也真有愿意參與的,上去跟著扭擺一陣。

  這樣的街舞秀,是不收任何門票的,至多是一點兒小費。那也得靠觀眾自愿。一場街舞完畢,便會有其中的一位,拿著小桶或者帽子之類,在觀眾面前笑嘻嘻兜一圈,收得為數有限的小費。誰都知道,這點兒“賺頭”是不足以拿來維持任何費用的。然而,他們的興致好象并不是為了這個﹔他們的演藝,也不會因此而馬虎。一次,我陪一位東部來的朋友去玩,他是一名體操教練,看著這些街舞秀的青年,感觸很深。他說,他所帶的那些想成為體操名將的,都很“公子哥兒”,兩個厚墊鋪在地板上還嫌太硬。而這些街邊的舞者呢,我順著朋友的介紹看過去:這是鞍馬上都很難做的!他們要翻空心跟頭了,別擋著,很危險的。

  我很佩服他們,然而,又不是喊兩聲口號可以學得的。他們生活在他們的節奏里。

才 藝 表 演 者

  三街上最多的要數各種藝朮與音樂的才藝表演者了。雖然水准參差不齊,但也藏龍臥虎,還不乏優秀的中國藝朮家。從交談中,我得知他們很多都是科班出生,在國內已經很有成就。來美之後,語言和文化的諸多隔閡,很難在短時間內融入主流。三街便成了他們的舞台。在這里,他們可以和同命運的朋友交談,也可以看到很多可遇而不可求的藝朮愛好者。當然,他們也坦言,希望能夠被南來北往的伯樂有朝一日發現。他們說,市府有規定,那是一條“文化街”,必須是有才藝者方可申請執照在此占得几尺街面丰富文化生活。為此,他們還得每兩個小時互相交換一次場地。所有的“收入”,便是路人捐贈的小費。然而他們中的大多數,無論是西方的還是中國的藝朮家,都是樂在其中的。而且他們似乎都很健談。讓你感覺到,人與人的關系不光是金錢,除此之外,還可以有一些別的題目可以交談。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們反倒覺得寂寞了,他們會要求過往的你停下來几分鐘,幫你畫個卡通、捏個泥塑。我已經被捏過三個頭像和畫過更多張的素描、卡通。他們說是免費的,當然我從來沒有少給過小費。許是因為先生也是藝朮家的緣故,我想我能夠比別人理解更多一些。不是說同情他們,而是說對藝朮的珍視。

  對音樂,我多半是欣賞。有一組印第安人樂隊,吹奏著各種非常簡易的竹管豎笛。那種空曠的微微震撼令人消魂,每次我都會佇立很久。聽不夠。我買了一盤光碟,電腦上做事的時候,一邊聽聽。也許別人會覺得很奇怪,但是我不在乎,我覺得很合我的節拍。

  黑人的吉他,我是不大懂的。一次陪一個朋友前去,他曾經也是吉他手。我們走過街角一位黑人吉他手的身邊。那是一位四十來歲的黑人漢子,瘦削、硬朗,有些不修邊幅但并不邋遢。他的目光十分固執,好象一切都不在他的眼里,他只踩著自己的節拍。可是,當我朋友站在他旁邊時,他突然問道,要聽什么嗎,我為你彈奏。我很吃驚,怎么看上去那樣麻木的他對“知音”的出現如此敏感!莫非眼睛真的比語言更能溝通,或者是心靈的節拍有了共振,所以比什么都要來得強烈。我朋友點了一首,于是,一個彈一個呼應,兩人搖頭擺尾踩著一樣的節拍。周圍聚了很多人,我的心也慢慢靠攏過來。就在此時,有兩個叛逆少年穿過人群的中央,惡作劇地將燃燒的煙頭丟進了藝人收集小費的鐵皮桶!我有一些忍無可忍。但見那吉他手的眼神平靜如盲人一般,照樣彈著他的曲子,仿佛他的心動只隨曲子的節拍而激蕩、酣暢。鐵皮桶里飄出一股淡淡的煙霧,過去了。我自嘆不如。

流 浪 漢

  沿街的靠椅上,坐著的往往不是旅行者,而是流浪漢(Homeless)。他們不乞討也不哀怨,就這么靜靜坐著,有時候還微笑。我原先很不理解,為什么他們非得在這兒坐著,真是煞風景!既是不乞不討,為什么非要跟這兒呆著?先生開導我說,人家不也要挑個舒服的地方坐坐。你干嘛要來這兒呀?我?喜歡嘛。對了,人家就不可以喜歡這兒?

  也是。又不是皇家劇院,這是人生舞台,誰都能上,誰都能演自己。

  我不再排斥那些流浪漢了。看著他們的微笑,我真的相信,傻子也有自己的天堂。

步 行 者

  步行街上充斥著步行者。各色人等。學生,沒有了往日的緊張﹔初戀情人,遠離長輩、好友的關注而愈加熱情奔放﹔上班一族,穿著毫不顧忌地隨意﹔ 旅行者,更是為飽了眼福而恨不能留住腳步。人們雖然互不相識,但誰都是自己。

  我和先生,也是步行者。每次來這里步行,都會走失若干次。因為什么呢,因為都很忘情,都各自踩著自己的節拍走去。終又聚攏來,有時候埋怨,有時候好笑。后來習慣了,就不埋怨了。大家都很享受地去踩自己的節拍,也終究還是要聚攏來“琴瑟合鳴”。也許,這本身就是一種婚姻的節拍?

(原載《國風》2004年7月第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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