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一月 29, 2002

 

游戲人生(續八)

【愛情篇之輸贏觀】

  “你多大﹖”這是蓮被問的第一個問題。“十四”,蓮這樣編。“你愛上誰了﹖”游戲又問。“我的老師。”蓮很興奮,什麼都可以來,反正是跟機器說話,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好真,好爽。

  “你愛他什麼﹖”機器不歇氣地又開問了。真話還用想那麼老半天﹖蓮,你想說真話嗎﹖是想說真話,而且好喜歡。只是有點不大習慣,很久沒有這樣了。還是什麼時候這樣過也已經記不得了。然而,蓮相信,在她的歷史上一定有過這樣的階段,即使自己記不得了,媽媽也一定是可以想起來的。媽媽或許是第一個告訴蓮該這樣說、這樣說,不該那樣說、那樣說的。那時什麼時候﹖那以前,蓮覺得自己肯定是說真話的。

  不去想那麼遠了,抓住現在,又是說真話的時候了,雖然只是和機器。

  “你愛他什麼﹖你喜歡老師什麼﹖”“他有很白的牙,跟玉一樣。”“就這些了﹖”“就這些。”“他結過婚沒有﹖”“不曉得。我不管。”“你要怎樣﹖”“我要看他,喜歡上他的課。”“然後呢﹖”“然後想象,我們一起去PARTY,一起去逛店……有時候想著想著就會發呆。呆在課堂上了。”“你以為老師會喜歡一個發呆的學生﹖”“我不知道。我才十四歲,我只曉得我要愛誰,我不曉得去在乎別人怎樣看我。”

  哦,不對,其實後來我長大了。而且我還曉得未必每個老師都喜歡用功的學生。“老師”,那隻是個統稱,那要看是誰呢。怎麼能說老師都做一樣的事﹖後話﹗我懂得這些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當時,我並不曉得每個人都可以是好人,然而好人在做了壞事以後就成了壞人了。廢話了。我根本就沒有想這些。我說過,我完全不知道老師是怎樣想的,甚至於連老師還會有自己的想法我似乎都不曉得。那時的愛多簡單。

  蓮的回憶漫長而又沒有條理。從哪一天起,蓮移情的,已經不很清晰。蓮在機器上通過校友錄上別人的留言,終于找到了當時那位老師的現在。天哪,牙齒早已不白,頭發卻開始花白,一根一根都往後梳理著。

  要吐﹗蓮慶幸沒有真的釀成一樁情事。那無非是一場游戲,而且是自己跟自己玩的。

  那個年齡的游戲談不上刺激,但也訓練思維──有些人被訓練得越來越痴情與專注﹔還有一些人則被訓練得越來越悟空了。

  雖然沒有人知道蓮的第一次單戀,但蓮自己曉得曾經心動過,除了機器上有記載,在蓮的記憶裡也永遠色彩斑斕。

  十九歲的蓮又是怎樣玩的呢﹖還清楚記得度過十八歲的生日好難﹕女孩很怕度過十八歲之後就不再是女孩了。女孩在長大,卻又很怕自己長大。很多世事凡人在十九歲的眼裡已經漸漸清晰。蓮,親眼見得自己喜歡的男生已經有了女友﹔而跟在蓮後面追逐的男生卻讓蓮一點感覺都沒有。好心人的話響起在耳邊﹕其實他不錯,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不過,蓮現在卻要在機器上培養出另外一番感覺。游戲上管這叫作“橫刀奪愛”。多不好聽的名字。然而誰聽﹖沒有人聽。夠刺激,刺激誰﹖只有蓮,蓮自己,GO﹗

  蓮的鼠標將柏身邊的女友一把拽開了。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在電腦上尤其不需要太多時間。他們很快就牽手了,能夠聽到蓮的心跳,開始在心房,然後就跳到臉上,跳到眼睛裡了。燃燒了身邊的柏。聽說男生的青春期較女生要遲緩一些,但究竟有哪些生理上的變化,蓮並不知道。生理衛生的這一章老師說回家自己看。蓮是個用功的學生,只是不曉得這一章節很有用。當柏用力將蓮摟進自己的懷裡時,蓮卻猛地將柏推開,她生怕這樣抱一抱就會懷孕的。可是沒有堅持多久,蓮還是聽命地靠了過去。她沒有聽從于自己的大腦,卻聽從于自己的身體了。

  正此時,蓮被游戲問,要不要試一試其他的選擇。蓮朦朦朧朧按下YES。游戲就帶著蓮又來到好幾個男生身邊。奇怪,不是每一個都讓蓮心跳呢,然而讓蓮心跳的卻遠遠不止一個﹗一樣的過程﹕開始在心房,然後臉上、眼睛……

  蓮覺得很有意思,會有那麼多讓自己心跳的男人,然而自己只能和一個人結婚。好在有電腦游戲,多有幾個跳跳也無傷大雅。

  蓮過到二十八歲的時候,已經看了丈夫幾年了。這些年來,蓮相夫教子,倒也什麼都習慣了。既然只能和這個男人成婚,蓮不自覺地就將所有對男人的希望都集中在這個男人身上﹕你而立之年了,該事業有成了﹔你既是事業上沒有飛黃騰達,錢也該賺一大把了﹔都沒有的話,為什麼你還不斷的增重,你看人家W,肩是肩背是背的,你哪裡還找得到﹖

  可是,游戲馬上警告說,不應該把對十個男人的要求都集中在一個男人身上,這樣會讓自己失望。原來自己有辦法讓自己不要失望,那為什麼不做。

  蓮開始倍加寵愛老公,可燙不燙的衣服一律都熨過﹔一日三餐也都做得中西合璧的。該老婆的時候老婆,該秘書的時候秘書,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也不在乎先生一天天的長胖了。卻突然間又收到游戲的忠告,說是這樣不叫愛,被寵壞的男人最容易叛逃。

  天﹗還有這一說。真乃無法無天的游戲,無法無天之人生也。蓮覺得如果愛的責任這樣大,大到和教育兒子一樣,那又何必去教育一個丈夫呢﹖去找別的現成的不就好了﹖

  蓮三十二歲的時候,真的發現有一個現成的很好,可惜已經成婚。蓮又玩了一把“橫刀奪愛”的游戲。其實沒有橫刀,那男人一定是個被寵壞的,太容易就叛逃了。蓮覺得不夠滋味,因為一點難度都沒有。可是後來聽說那位寵男人的太太哭了,蓮方纔覺得,原來還有人比自己還要不是滋味。她是應該多玩玩游戲的。

  她真的後來就開始猛玩游戲,還設計起游戲來。

  十年之後,當蓮和她再次交手的時候,在機器上。兩個人都在玩。

  她告訴蓮,十分感激蓮當時從她身邊帶走了他,那以後,她才曉得沒有他,自己也是可以活的,而且還活得有事可做。她向蓮展示,她現在不僅有了房子、車子、票子、兒子,而且還找回了自己。

  蓮差不多徹底崩潰了。自己真的成了輸家﹖好在有游戲提醒﹕千萬條路你千萬莫回頭﹗她找回了自己不是還有機會再失去自己嗎﹖

  是不能回頭,也回不了頭。可是往後該怎樣玩法呢﹖一定要等到她的失敗就能証明我的勝利嗎﹖何以見得。

  游戲裡其實沒有你和我,隨便輸入一個名字就可以運作了。今天的你就是昨天的我,而明天的我又會是昨天的你。游戲比生活要進行得快一點。不過回頭看看,生活比游戲還要簡單。

  接著活。接著玩。

(待續) 


〔原載《國風》2002年1月第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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