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十月 05, 2004

 

季節的穿透記憶(上)

  天是高高的蔚藍的天。夏天的熱浪完全蕩滌,人們在很大的空間里呼吸。遠山是一幅水彩畫,楓樹的紅是一筆一筆點綴的。有一天,你沒有發現,每個人都在抱怨冷空氣。完了之後,等那個周末閑下心來,突然就發現,楓樹都紅了。越是山野的地方,越發紅得撩人眼睛。

  望著滿地落葉,你會不會失落?不會。少年時期,完全沒有“秋風秋雨愁煞人”的肅颯悲涼﹔成年了,又感覺在落葉背後可以看到成功──好大一棵樹,經歷了又一次蛻變!

  滿月的八月十五,以前是刺繡,那么精致。而美國的月亮卻為什么大得有些呆滯,明明可以遠景一些的。距離實在是一種可以帶來美的不可或缺的因素。很多次,我想推它遠去,尤其是在高速公路上看到這輪大大的圓月,我總覺得它升得不是地方,至少是文不對題。依了我,月亮可以在山巔、水間、樹后、屋頂、甚至橋上、船頭……唯獨不能忍受的就是高速公路旁邊。

  檸檬還是青的,月餅卻已經在降價。現代生活發展出大量的人們已經覺得太多的東西。你若送了我月餅,我必送人。很多人已經只吃自己計划內的飲食。有沒有統計數字呢,有多少人將月餅看做一種純粹的形式。這種形式呢,就在你、我、他之間流傳、生存,成為經久不息的維系。也是一種文化,一種禮儀。我遺憾自己的繪畫能力,做不出這張流程圖來。

  大閘蟹的魅力,永遠誘惑我。小時候的記憶是吃過月餅不久,陽澄湖里的螃蟹就開始飽鼓鼓的了。我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螃蟹跟月餅長得很象。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怕他們笑話。很多事,我明白是沒有理由的,但它們就是一種存在,端端的一直在那兒。

  關于螃蟹,我還有過一些知識。小時候,聽說大閘蟹是可以換外匯的,這便給了人們“支援世界革命”的聯想。所以呢,少吃兩只,也是應該付出的代價。還有個故事則是在七六年的秋天。媽媽在十一月去北京開會,順便給她的老朋友扛去一箱陽澄湖的螃蟹。那姨,浙江人,愛吃大閘蟹。我記得媽媽用草繩子將一個個螃蟹都單只地捆好,放進一個紙箱子。我還在它們嘴巴的地方洒了一些白芝麻,媽媽說螃蟹會吃的。回來以后,媽媽笑著告訴我們,北京的百姓今年桌上流行放四只螃蟹:三公一母,為的是慶賀打倒了四人幫。我當時真是羨慕北京人,我覺得首都市民就是風趣──能把生活瑣事提升,又能將政治題目放松。

  秋天還有一點芬芳的記憶便是菊花了。玄武湖梁洲的菊展是每年都要去的,從跟著大人去,漸漸就變成自己糾集伙伴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比真實的還要經典,卻哪里有那種徜徉于花道間的芬芳。更何況,我這人是個不完美主義者,喜歡一點枯瓣、一點敗葉。

  嫁了位先生系藝朮家。有天,他突然問,“我在菊展的時候就沒有看到過你嗎?”我們生長在同一城市,然而,命運并沒有安排我們那時間就傳遞秋波。還好,他和我都沒有覺得是遺憾。以至于我們如今談到那菊展,仍覺一陣新鮮。

  秋天也是學校的開學。懶洋洋一個大大的暑假,游泳晒到皮膚黝黑。喜歡的、不喜歡的同學都已經很久沒有見面,大家有沒有變化?還是想見一見的。時間是一種偉大的力量,能強化也能淡化很多東西。從小學開始,人的認識里就有了這種體驗。新學期的第一天,新課本、新老師、新同學、老同學的新面孔、我自己的新心情……我會臉紅,還會有一種“重新做人”的沖動。不過,很快,我就又“我行我素”起來。

  天,人需要人的呵護。

  雪地里,一步一個腳印,被誰拉過一把,一輩子記得。

  最溫暖的是媽媽做的沙鍋。烤火爐上封一塊兒鐵板,沙鍋就坐在上邊,一家人圍著。任憑窗外的風雪有几級。

  大多數的白天,都是晴朗的。拉開窗帘,陽光便可以照射進來。媽媽將一盆端進屋來的夏日茉莉移來移去,追著陽光。媽媽來自“蜀犬吠日”的山區盆地,比我們都更加珍惜冬日暖陽。直到我在美國買房,跟著Agent走東看西,媽媽還一直關照,最重要的就是陽光要好!我告訴媽媽,我所在的城市充滿陽光。而且,美國人居住得不太團結,房子與房子之間有足夠的距離讓陽光照射進來。

  冬天也喝冰水,這是美國。其實,人們需要一些“冷”的感覺,但是屋子里的溫度太高,只有用杯子里的涼水來充當一個比照。

  以前冬天沒菜才吃的大白菜,來了美國,卻常常在吃。反正沒有那么明顯的春夏秋冬了,也反正沒有那么多當季的蔬菜品種了。我的很多美國朋友,我試著問他們,他們不知道任何蔬菜的自然生長季節。

  聖誕節,乃冬日里之一捧鮮花。沒有很多顏色,已足夠讓人眩暈。我們拾起這支花時已經成年,只有淡淡的微笑與歡樂,淺淺的、遠遠的,沒有太大震撼。不過,置身于其間,看到孩子們聖誕節的快樂也很怡然。有時候羨慕他們,有時候卻又驕傲我自己:沒有看過火爐的也算知道冬季?

  我一直沒有達成的一個冬季愿望是手上長一點凍瘡。小學時候,班上很多同學都有,而我卻沒有辦法獲得。我盡了最大努力,比如,聽人說忽冷忽熱最容易長凍瘡了。我便刻意在玩了雪之後趕緊跑回家里抱住煙囪。都是徒勞,據說問題是手上不夠“肉”。我只好眼巴巴看著同學們每天討論他們的凍瘡,說痛說痒都沒有我的份。簡直是少了太多樂趣。

  科技之發達于今,冷地的人想盡一切辦法要把天氣弄得暖和一些﹔而熱地的人卻又竭力要弄得涼一些。我女兒有一天說,“讓他們換著住住不就好了” 。呵呵,怎么事情一到她這兒就這么簡單?孩子畢竟是孩子,純潔這個詞是描述他們的。其實,我也想,要是人都越活越簡單多好。先生說,從繁復到簡約,那是一種功力,看人家馬題斯(Matisse)的素描才几筆!他在說啥?我們家經常有這般前言不答后語的對話,然後嘎然而止。夠我理解一輩子。

  人說,有分明的四季感受,才會有“喜怒哀樂”。所以呢,人們拼命要抹煞四季的差別,為的其實是不要喜怒哀樂?我不懂了。究竟是有喜怒哀樂好呢抑或沒有?

〔待續〕

(原載《國風》2004年10月第9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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