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二月 26, 2002

 

游戲人生(續九)

【生活篇之貴稀觀】

  過年、情人節、還有我們的結婚週年日都擠在差不多的時間。剛好,一系列的美國節日在元旦過後告結束,也冷清一陣子了,這好像又來了一個高潮,尤其在我家。

  先生提出要不要給我買一雙白色的皮鞋。我說那干嗎,他回答說,想到有點兒“白頭偕老”的諧音。我覺得很無聊,婉言謝絕了。然後,他又發明瞭一個說法,將我才買的一隻慢鍋作為送我的禮物,還奢聲稱這象征我們的愛情不慍不火但是“LONG LASTING”。

  弄得我哭笑不得,不為別的,正是這口慢鍋。那真叫慢哪,一鍋湯熬出來,“大火”六小時,“小火”得十小時。不過它的一大好處是能夠熬出一鍋清湯。以前,我還不了解大火燉出的是渾湯而小火熬出的才是清湯。總覺得有時候很喜歡那種清湯,因為可以看見湯裡的名堂。象是我曉得一道菜叫“霸王別姬”,那是用一隻鱉和一隻童子雞做出來的﹔還有“燉珠璣”,那是豬肘和雞腿合作而成的。這要是湯不清看不出個中奧妙還有什麼意義可以講究呢。

  然而,我現在只熬一鍋骨頭湯,作高湯下幾根面條或者丟幾片蔬菜。

  物欲好像越來越淡泊。我曾經一段時間為此很恍惚,疑惑這也是一種精神病,而自己怎麼不知不覺就患上了﹖

  都怪這個社會。

  我記得才來的第一年住在中西部一個很小的大學城,朋友的車載著去州府一家東方店裡買菜,我驚奇的發現,在他們經銷的竹筷上寫著“江安竹筷”字樣。我打電話告訴了媽媽。媽媽是個四川人,她總是驕傲川南的竹子,每次探親都要背幾把“江安竹筷”回蘇南送人。有的人若是不熟江安,她就告訴別人,抗戰時候,“國立劇專”就遷到了江安,還要說她那時候就知道謝晉了。很多人就在媽媽的故事裡認識了江安,也特別珍惜江安的竹筷。我卻現在,于大洋彼岸一間很小的東方店裡又見到它。老闆操著與四川話毫不搭界的泰語。當我電話告訴媽媽的時候,她不會以為我在痴人說夢吧。

  以前,有句話叫“物以稀為貴”。而現代的交流這樣發達,還有什麼可以為稀為貴的嗎﹖這怎麼辦呀。

  今年,更是有點兒誇張,就在我說情人節先生要送我皮鞋被拒絕的情況下,他居然找到了陽澄湖的大閘蟹。這,我是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啦。他又一次打敗了我。我們從小吃的都是大閘蟹,我更是有一段時候就生活在陽澄湖畔,好像那個陽澄湖所在的村莊叫董還是什麼的,記不大清了。可是後來,吃大閘蟹變得很希罕,有人說,為了名聲,還把洪澤湖的螃蟹最後拿到陽澄湖來過一個月,也算了。但挑剔的人還是一口就吃出味道兩樣的。

  當我拿到先生送我的大閘蟹時,高興到有點不自信了。正好要到一家上海人開的南北貨店裡去買東西,我就拿去也叫他們鑒定一下。老闆娘象是比我還內行,拿起螃蟹來象抓漢堡一樣湊到鼻子跟前對著螃蟹屁股聞了聞,然後,她綻開了一種很饞的笑容,說聞到了地道的蟹黃味,她待會兒也去買。我告訴她十八美金一隻。在她的店裡,我買了老陸稿荐的熏魚,還有黃天源的青團。

  說物欲已經沒有了,其實更加准確的說法是物欲對很多人來說是限的。當人們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滿足後,就不會永遠停留在物欲上,而去尋找另外的。

  我原來很注意凡買皮件的時候一定要去鑒別是否是真皮,買毛衣一定要是全羊毛……我甚至覺得美國人很土,很多人造的面料怎麼還在穿還在用,也太不講究了。後來,我漸漸了解到,有時候一種式樣的衣服,不管是全毛全棉還是部份化纖部份天然都價錢一樣,看你圖什麼好處就選擇什麼。很多人居然在同等價格下更加願意選擇部份化纖的﹕因為比較容易照料﹔還有人因為捨不得耗費太多的天然原料。

  我漸漸的,也不忌諱穿化纖面料了。覺得絲綢服裝很難照料,而羊絨衫穿著開車,背上磨得一團糟胸前還被安全帶勒出一道,真乃暴殄天物。K金的首飾也能夠接受了,國內親戚問我為什麼,我就說24K金的其實太軟,復雜一點的設計就做不了了。

  這種所謂物欲的淡化以後,好像我更能夠抓得住一些朴實的東西。我甚至想象不出當初為什麼會用那麼離譜的天價去購買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難道僅僅因為佔有欲要得到滿足﹖也許人們的奢望真的要得到最大限度滿足之後才會去考慮真正需要的﹖

  人活著,很大一部份時間都是用來浪費的。人的一生,倘若將浪費的時間和精力都除去,也就所剩無幾了。那還叫不叫人生呢﹖我也不曉得。

  南加州春天來得早,街道兩旁隨處可以看到滿樹梨花,人們開始忙碌起自己的花園。我和兩家美國朋友隨便交流,一家告訴我,他們找到一些人家不要的用過的紅磚,正好可以用來修補後院的小路。我曉得他們不缺錢,我也曉得嶄新的磚頭買起來也不過幾分錢一塊,但是他們要這樣做。另一家朋友,他們的院子有些老了,草地上雜草很多,我問春天的時候你們能做些什麼嗎﹖他們卻告訴我說,他們不要噴灑任何化學物品,那樣對城市的地下水源不好,對動物也不好……他們決定盡量創造更好一點兒的自然環境來改善。我呢,我在想今年還要不要種番茄,種幾棵。去年,因為沒有經驗,種植得太密了,結果中途不得不拔掉一些,很是于心不忍的,覺得自己在無緣無故的生殺什麼。所以,今年會有還要不要種植的猶豫﹕我必須考慮到它們都是會長大的,不能夠播下種去就不管了。

  我有一個怪僻,喜歡聞剪草的味道,所以,春天對我真好。可是現在這座城市有些大了,不是處處都可以聞到青草味的。不過只要你想要,還是可以找到。先生說週末願意不願意去郊游。我回答,可是美國的馬都過份肥碩。我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嗎﹖才沒有呢。我知道他在想什麼──踏青歸來馬蹄香──歲末年初,他總是喜歡作畫的。

  雖然這廣泛交流的世界已經沒有多少東西為稀為貴。但是,每當我找到一點新的東西或者找回一點舊的東西,都會覺得特別美好。

  人生,其實真的象游戲,永遠在翻新,又在某種程度上會有輪回。只是人有時候不太清楚自己在玩哪一種游戲。

〈待續〉 

〔原載《國風》2002年2月第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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